原來疲憊是沒有盡頭的。
清醒時牽縈著思緒形影不離,沉睡時幻化成夢魘貫穿心扉。
想愛,為什麼這麼難;想忘,又為什麼這麼痛。
當眼淚無法負荷、當記憶無法承載,心在這反覆的折磨裡被掏空,乾涸了。
像置身一片龜裂的荒原,每個片段燃為灰燼,隨風漫天飛揚。
伸手觸碰那片殘燼,還有溫度,是心跳的溫度;竄進冷冽的血液裡,湧動。
還是渴望著的嗎? 渴望那樣的溫暖,那個人的一切。
忽然,一陣熱浪襲來,滲入乾裂的地殼、滲入枯竭的心,疲憊、痛苦、悲傷潛伏在暖流中緩緩化去。
胸口貼近暖源,在復甦的熾熱裡一次又一次用力感受,眼淚、記憶、片段、感情。
層層連迭的暖浪隱約流散著那人的氣息,不可置信,卻又再真實不過。
於是小心翼翼的喚出,那個久違的、想念的名字。
「你是在叫我嗎?」
那人低沉渾厚的嗓音共鳴在耳際,金厲旭猛然驚醒過來,發現自己正掛在曹圭賢背上。
曹圭賢停下腳步,側過頭輕聲問,明亮的黑色眼珠映上他滿臉的慌亂。
金厲旭被這麼看著瞬間愣住,腦袋亂轟轟的。
「冷嗎?」
金厲旭這才發現自己背上蓋著那件曹圭賢最喜歡的黑色大衣,暖呼呼的;而那人身上只穿了件單薄的毛線衣,沒有圍巾手套,就這樣背著自己走在零下的冬夜裡。
下一秒他終於回過神,搖搖晃晃的急著掙脫。
「別亂動。」不滿背上的人的躁動,曹圭賢故意鬆懈支撐的力道「不然會摔下來喔。」然後如願的,攀在自己肩上的手臂緊緊扣住。
「你怎麼.........」
「別怪在熙哥,是我一直死纏爛打,他受不了才告訴我的。」
看來要把崔在熙列入拒絕往來戶了。
「讓我下來,我自己走。」
「就快到了。」曹圭賢把頭轉回前方繼續走著。
掙脫不了,金厲旭只好安分待著,沒再開口說話。
第一次從這樣的高度看那人的後頸,線條分明而柔和;褐色軟髮貼著大大的耳朵,順順落在頸際,帶著雪的味道,以及屬於他獨有的香氣。
想起被包覆在這香氣中甦醒的每個早晨,一睜開眼便對上那人微帶惺忪的溫柔眸畔,嘴角是掩不住的笑意;擦過柔軟的唇,細細交換彼此氣息,沐浴在那人和煦如驕陽的眼神裡,沉溺。
此刻只是在距離之外,心卻近乎沸騰,差點再次淪陷。
因為那人像毒藥一般,怎麼也戒不掉。
戒不了啊。
在獨棟小屋前停下,曹圭賢緩緩傾下身,讓金厲旭從自己背上下來。
嚴冬的低溫凍得兩人雙手泛紅,曹圭賢走近刻意和自己隔開距離站著的金厲旭,拉起他的手放在掌心,暖著。
金厲旭像觸了電似猛的抽開手,低下頭,沉默。
曹圭賢看看他、再看看自己還懸在那空著的手,露出一抹淺淺的苦笑。
「早點休息,明天我再來找你。」
「回去吧,不要再來了。」金厲旭脫下大衣交還給他。
曹圭賢接過大衣,思緒停留在那不輕不重的語句上,微微皺起眉「不要這樣好嗎?」
「不然你想要我說什麼?說我們之間還有可能之類的話嗎?」
「我知道你不會說那樣的話。」
「那就別浪費時間在我身上了,回去吧。」轉身,推開欄杆門準備進屋。
曹圭賢喊著他的名字,在白雪紛飛的十二月夜晚。
金厲旭停下腳步,沒有回頭,手還懸在冰冷的欄杆上。
「即使你一直把我推開我還是不想就這麼走掉。死心需要理由,在還沒付出全力前我不會放棄的。」
隔著風、夾雜濃濃鼻音,那聲音聽起來有些模糊有些微弱,卻重重撞進金厲旭心裡,每一字每一句。
扶在欄杆上的手顫抖著,咬著唇,壓下不被允許的澎湃。
差一點,他就要轉頭對他說:我也不想放棄你啊。
可在冷風裡,理智是格外的清晰。
「所以你想要一個死心的理由嗎?」俐落的收起情緒,轉頭迎上視線。
曹圭賢眉頭皺得更緊。他不喜歡那個眼神,太冷豔也太陌生。
金厲旭闔上欄杆門,往街的另一頭走去。
曹圭賢跟在後頭。
街燈把兩人的影子拉得長長的,像兩條膠卷,在結了冰的紅磚路上無限延展開來。未曾得知起點,亦看不見終點。
如雪光中穿梭流轉的霓虹,凌亂錯落得美麗,卻無法在白晝降臨前得到存在過的證明。
望著前方那人單薄的身影,曹圭賢忽然覺得感傷。
他和他的曾經,何嘗不是如此脆弱?
步伐碎裂了薄冰,清脆的聲響劃過闌珊的夜。
他隨著他走向逐漸絢爛喧雜的燈影人聲中,走向兩人茫然未知的未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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