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厲旭抱著紙箱步出公寓大門。

雙眼直視前方,沒有任何表情,一步步往前走著。 

即使知道此刻那人正從陽台往下望著自己,仍舊沒有抬起頭的,走著。 

直到自己的身影消失在那人的視線範圍、直到雙手被寒氣凍得發紅、直到片片雪白從天而降墜至髮頂,才停下腳步。

終究還是等不到一起看初雪啊。

他仰著頭,望向如薄冰般清亮剔透的白色天空;雪花飄落,垂墜在睫毛上、融化在他溫熱的眼角。


聽說對著初雪許下的願望,不論多困難都會實現。

於是他閉上眼,在一片蒼茫銀白中許下心願。 


一個單純而真摯,卻是渺茫的願望。

隱身在街角暗巷裡的那些人正監視著自己的一舉一動,他知道的。

所以不能回頭、不能留下任何一點可能、不能再有眷戀或是不捨,
不論是曹圭賢對金厲旭或是金厲旭對曹圭賢,都是。

否則,說不準哪天子彈就這麼從眼前飛過,穿透朴正洙或曹圭賢的身體;

否則,說不準哪天自己會變成負累,被拿來當作威脅曹圭賢的籌碼。


感情帶來的傷痛,隨著時間流轉會被沖淡;但如果是生與死這種太過殘忍可怕的隔閡,那傷痛會是一輩子都無法抹去的。

與其失去曹圭賢這個人,寧可失去曹圭賢的感情。

雖然痛,但總有一天,會被壓進心底的。


所以結局是,我們不再是同個世界的人、不再是步履彼此生命的存在、不再有相愛的可能。

永遠不會。   




留下曹圭賢一個人在旅館,金厲旭帶著行李離開首爾。

身心都太過於疲憊,一見到朴正洙便顧不得是在醫院,狠狠哭了一場。

之後不管朴正洙跟金希澈怎麼問,都只是笑著說沒事,然後說東說西的轉移話題。

殊不知那笑容底下藏著的悲傷,哥哥們可是看得一清二楚。 
 
「呀,你老實說,是不是被曹圭賢那小子欺負了?哥去替你教訓他!」金希澈終於忍不住開口嚷嚷著問道,對空氣忿忿的揮舞著針筒。

「不是啦哥,跟他沒關係。我沒事的。」


「真的不是那小子欺負你?」金希澈瞇起眼,像是審問犯人似的,銳利。

「真的不是。」金厲旭拉住金希澈的手讓他把針筒放下「對不起,讓哥擔心了。」


「呿,不說就算了。正洙應該做好檢查了,我去接他回病房。」見金厲旭沒有打算坦白心事的意思,金希澈也沒打算繼續追問下去「欸,小子,去樓下買點喝的上來,我跟正洙喜歡喝什麼知道吧?」

「嗯,知道。我馬上去。」拿了錢包,金厲旭往房門口走去。

「厲旭。」金希澈叫住了他。

「嗯?」

「不管發生什麼事,除了正洙,還有哥在,知道嗎?」金希澈說完後覺得難為情而把臉別了過去。  

那是第一次,金厲旭對金希澈產生了如朴正洙那樣,親人般緊密連結的感覺。

也是第一次,金厲旭擁抱了金希澈,在他那副冷豔的身軀上找到了溫暖,一種名為歸屬的溫暖。  


「謝謝你,希澈哥。」 

 
然而這份溫暖並沒有存放在他心裡太久,就被隨即到來的風暴給摧毀。

當李晟煥出現在醫院大廳的時候。 
  
 
 
 


「做得不錯啊。」
雙手交疊,神情愉悅「因為你,曹圭賢現在過得很辛苦吧。」臉上露出難以言喻的笑容「很好。」 

那笑容讓金厲旭覺得頭皮發麻,一陣不安感湧上,動搖著他好不容易趨於平靜的世界。 

「看來曹圭賢對你很著迷啊,一直在挽回呢。」

「不是的。他只是不甘心被人拋棄,為了尊嚴、為了面子才這麼做。時間久了,他自然會放棄的。最後,我在他的記憶裡只會是個沒有愛也沒有恨的存在,一個傷害過他的爛人,僅此而已。」 

「是嗎?怎麼我覺得他對你沒有恨,只有愛呢。」

「不是那樣的。」

「也是,你這張臉這麼漂亮,很難不被迷住啊。」李晟煥將身子往前傾,雙眼直直盯著金厲旭「更不用說你的身體有多誘人。我到現在還念念不忘呢。」


不堪的記憶片段閃過金厲旭腦海,撞擊、拉扯著,令他頭暈欲嘔,瞬間蒼白了臉色。 

見狀,李晟煥笑得越發詭異。轉頭示意手下遞給金厲旭一只牛皮紙袋。

「不管怎麼樣,你終究是把任務給完成了。拿去吧,你的報酬。」

金厲旭接過紙袋打開。袋子裡裝著的資料是美國對於罕見疾病療程所做的實驗報告,以及一張支票,那金額足夠負擔朴正洙到國外做治療的醫藥費。


「李先生,我不需要這些。我只希望您以後不要再打擾我跟正洙哥的生活,讓我們安安靜靜的度過下半輩子,這樣就足夠了。」 

「你就這麼無欲無求啊。」

「不,這對我來說是已經是奢求了。所以請您無論如何答應我,拜託您了。」


金厲旭低下頭深深鞠躬。

李晟煥望著他,那表情意味深長。

「好,我答應你。」然後起身,離開大廳。  
 



   
回到病房,不見朴正洙跟金希澈的蹤影,金厲旭正覺得納悶,一個護士匆匆忙忙跑過來拉著他說:「您是朴正洙的家屬吧?請您跟我走!快!」


 「呀!朴正洙你在幹什麼?還不趕快下來!」

頂樓聚集著一群醫生護士,朴正洙坐在扶欄邊,兩隻腳懸在大樓外頭,神色黯淡。 

「希澈啊,對不起。」聽見那人的呼喊,他回頭輕輕說,嘴角漾起美麗卻帶著哀愁的那抹梨渦。

  
「呀!朴正洙!你瘋了嗎!沒有我的允許不准離開我!」金希澈聲嘶力竭的喊著,頸子上青筋畢露,亂了他一向的悠然自若。

「我不在了,請你替我好好照顧厲旭。」

「朴正洙!」

「謝謝你,希澈。」盈著淚,朴正洙微笑著站起身,用唇語對他說了最後一句「我愛你。」


接著往後仰,身體隨重心下墜。   

「朴正洙!」

朴正洙以為下一秒自己就會摔得粉身碎骨,睜眼一看,金希澈抓住自己的手,死命的拉著。 


「朴正洙.......都說了沒有我的允許......不准離開我......你沒聽到嗎!」

豆大的水珠滴在朴正洙臉上,抬起眼才發現,那是金希澈的眼淚。

「傻子........放手,好嗎。」

「正洙哥!求你別這樣,上來好嗎?」手上多出的溫度,是金厲旭伸出的雙手和眼淚。

「厲旭,對不起,哥成為你的負擔了吧?對不起沒能守護你、讓你受苦了,對不起.........」

「哥為什麼要這麼說?救了我的命、給了我新人生、把我當親弟弟一樣照顧、給我親情溫暖的是哥啊!因為哥我才有活下去的理由和機會,所以不論用什麼方式、代價是什麼,只要是為了哥我都會義無反顧的去做,因為哥是我最重要的人啊。哥難道不能體會我絕對不能失去你的心情嗎?」

「為了我,犧牲圭賢也無所謂嗎?」

「哥?」

「你跟那位先生在大廳的對話我都聽見了。厲旭啊,我想要堂堂正正的活著。如果我的生命要用傷害、犧牲別人的幸福快樂來換取,那我寧可就這樣死去。」  
 


「正洙哥,如果我的愛情是要割捨親情才能保有,那我寧可不要。
我可以沒有圭賢,但是不能沒有你。所以請你為了我、也為了希澈哥,活下去好嗎?」     

在縱橫交錯的淚光裡,朴正洙看見金厲旭的懇求、金厲旭的痛苦,以及金厲旭堅強無比的愛。

還有一旁紅腫著雙眼,金希澈的恐懼、金希澈的絕望,以及金希澈強烈炙熱的愛。 
  


「不要離開我好嗎,正洙哥。」
 
「不要離開我,正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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