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厲旭沒有鬆開手。

任憑那人滾燙的眼淚灑在自己手臂上,一滴滴像烙印似的燒透每吋皮膚,留下令人揪心的痕跡。

他知道曹圭賢心情不好的原因,幾天前面試工作回來後就這樣了。 


曹圭賢說自己能為李晟敏做的就是完成兩人曾經一起創作的一部電腦遊戲,他寫程式、李晟敏畫設計圖。

分手後,李晟敏沒有留下任何東西,唯獨把這些未完成的心血留給他,似乎就是希望最後成品由他完成。

不料,無預警的被公司開除,斷了資源和資訊,進度因此停擺。 

他從此沒再動過那些設計。

因為一直在等待李晟敏回到自己身邊的那天,兩人再一起共同完成這個夢。


接連的不順利讓曹圭賢瀕臨臨界點,在此時此刻爆發了。 


「果然,我連補償的資格都沒有。」曹圭賢仰著頭,像是嘲笑自己似的對著夜空說,淚水在眼角乾涸。


一陣風吹過來,打亂夜的平靜,吹亂了思緒、吹亂了他零散的髮梢。

鬆開金厲旭放在自己腰上的那雙手,轉過身、拉開距離。

「你知道嗎,是我殺死他的。」眼神空洞,眼底像是漩渦一樣捲入無限複雜。

「你、你說什麼?」

「我說,是我殺死晟敏的,我是個殺人兇手!」

「別說了圭賢,別說了。」  
 
 
 


「你知道晟敏為什麼會死嗎?是因為我!因為我那自以為是的愛情讓他傷痕累累,才會害他賠上性命啊!」

「不是!不是這樣的!那只是個意外啊圭賢,不是你的錯!」

「是我害的,都是我造成的。他到死都還沒原諒我吧,現在應該也還在恨我吧,所以不稀罕我所謂的補償,因為我沒那個資格也沒那個臉說要為他做什麼吧。」說著,走向一旁的玻璃圓桌,拿起桌上那只厚厚的牛皮紙袋。


「我們的回憶、我們的曾經、我們的心血,都算了吧。」撿起地上的打火機,點燃「我不配擁有。」然後放開手,塵封的過去重重跌落,揚起一絲惋惜。   
 
青色火焰從角落快速上竄,鑽入層層紙堆中。

火苗掀開蜷曲焦黑的紙皮,袋裡一張張五顏六色、寫著密密麻麻文字的圖畫表格開始侵蝕破碎。

「不行啊圭賢!那是你跟晟敏的心血啊!」金厲旭驚慌的喊著。

曹圭賢只是魂不附體的看著陽台地板上那團燃燒發皺的物體,沒有任何表情。

「快點滅火,燒掉了就什麼都沒了、救不回了啊!」金厲旭真的慌了,身旁那人依然不為所動。


念頭一轉,猛然伸手進那堆炙熱,拉出尚未崩毀的殘餘紙張。 

「啊!!!燙!!!」隨著金厲旭淒厲的慘叫聲,曹圭賢終於回過神。 

只見金厲旭跌坐在地板上,摀著自己發紅的左手。

曹圭賢沒多想,直接將金厲旭從地板上橫抱起往廚房水槽走去。



 
「嘶!!!」曹圭賢將金厲旭放在流理台邊,拉過他的手、替他捲起袖子,開了冷水沖洗紅腫的傷處。

「忍耐一下,冰敷後上完藥就會好點了。」

整個片刻只有晰哩晰哩流著的水聲,還有兩人的呼吸聲,在安靜的空間裡律動著。 

金厲旭咬緊下唇忍住疼痛。

纖細白皙的手臂透著淡藍色血管,曹圭賢在冰涼的水流下感覺到那人手腕上跳動著的脈博,藏著些不規則的悸動。

而在捲起袖口下方處,橫亙著一條又深又長的淡褐色疤痕。

「怎麼會有這條疤?」曹圭賢問,用下巴指了指他的手臂。


「工作時不小心受傷留下的。雖然癒合了但因為傷到筋骨所以有後遺症,手常常使不上力。」金厲旭忍著痛努力回答。曹圭賢想起金厲旭搬進來那天滿頭大汗、吃力的將那些其實不算很重的箱子從門口拖行進來的畫面,當時自己還在心裡嘲笑這傢伙比女人還柔弱,沒想到原來是受過傷。   

「既然已經受傷過了不是該更注意嗎?怎麼就這麼莽撞的把手伸進火裡面,是不要這雙作菜的手了嗎?」

「我沒想那麼多,只想救那些設計圖而已。」

「燒就燒吧。反正,不需要了。」水聲的隔絕讓曹圭賢的聲音聽起來更加模糊低啞。或者說,是曹圭賢說出這句話時,透露出心如死灰般沉重的思緒。   
 


「真的不需要了嗎?」金厲旭說,用空著的右手把放在一旁剛才搶救起的幾張畫作攤平「捨得嗎?你跟他的曾經。」

曹圭賢不語。只是低著頭把視線集中在水槽中心點,看著水流匯集而聚,然後向下奔逝。

「實物可以被燒毀,但感情跟記憶呢?圭賢,你不可能捨得捨棄、也根本捨棄不了啊。」


「不然我還能怎麼辦?我已經沒有資格再去擁有關於他或關於我們的什麼了。現在除了丟棄、忘記之外,我真的不知道該怎麼做了啊.........。」

「曹圭賢,你真以為自己那麼偉大有支配別人生死的權力嗎?這都是你在鑽牛角尖罷了。」說著,伸手關起水龍頭。


「什麼資格不資格的,你有沒有想過為什麼晟敏會把東西留給你?就是不希望你忘記他、忘記你們曾經共同經歷的一切。這樣你還認為他恨你嗎?恨就不會留戀、不會不捨、不會心存期望了。他是愛著你的,只是來不及等到他決定是否再給你們的感情一次機會,意外就發生了。」

金厲旭的手離開水槽,人依舊坐在台子上,一臉嚴肅的望著曹圭賢。

「那是意外沒錯吧,晟敏不是自殺、更不是被你拿刀殺死的。意外就是出乎意料之外發生的事情啊,你何必一直鑽牛角尖自責、怪罪自己,甚至決定捨棄你們的回憶、放棄讓這麼美的作品完成?你這樣才真的是辜負了他對你的感情和期望,才真的叫做沒資格、不配擁有啊。」     


曹圭賢愣愣的望著金厲旭嚴峻的臉龐,跟幾分鐘前那含淚忍痛的可憐模樣完全判若兩人。

腦袋持續翻攪著,空轉、扭曲,再空轉、扭曲,得不出結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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